民營經濟大市,怎樣批量培養“接班人”?
《中國新聞周刊》記者:王詩涵
發于2024.6.10總第1143期《中國新聞周刊》雜志
寧波市“創業創新風云榜頒獎典禮”已連辦了19年。今年,年年未曾缺席的雅戈爾“掌舵人”李如成沒有現身,而是由他的女兒、副董事長李寒瓊首登領獎臺。這是穩坐寧波“第一把交椅”的民企,釋放出的交班信號。同為納稅大戶的海天塑機集團,也首次派出三代接班人張斌亮相。
包括雅戈爾、海天,2023年寧波共有20家民企上榜“中國民營企業500強”。截至2023年,寧波累計有民營主體134.1萬戶,占市場總量的96.7%;2022年,民營經濟貢獻了全市65%的GDP、70%的稅收、81%的出口、85%的就業崗位、95%的高新技術企業。
“當前,許多寧波民營企業已進入代際傳承、新老交替的階段,‘創二代’的傳承與發展問題重要且緊迫。”寧波市委政研室產業金融處副處長付志鵬告訴《中國新聞周刊》。據統計,寧波第一代非公有制經濟人士平均年齡已達63.5歲;未來5年,將有80%的企業進入交接班階段,其中95%將選擇代際傳承。
寧波歷來有重商傳統,結合儒家文化、浙東傳統商業文化和特有的海洋文化,這片土地誕育了“敢于開拓,勇立潮頭”的文化傳統。對于“民企接班”話題的探索,這里已有20年左右的歷史。
如今,探索仍在面對新課題:當交接班進入高峰期,一座經濟發展高度依賴民營企業的城市,怎樣做好“民企接班”這件事?
尋找接班人進入高峰期
2023年初,年僅65歲的寧波杉杉股份創始人鄭永剛突發心臟病去世,其32歲的兒子鄭駒接任后,繼母周婷對股權、治理權等多項重大事宜提出異議。這場爭權風波,敲響了“突發式傳承”的警鐘。
“與‘突發式傳承’伴隨的是‘倉促式接班’。其中存在的巨大不確定性,可能讓原來積累的矛盾集中性爆發,甚至帶來后遺癥。能否快速制定應急與傳承方案,是此類企業成敗的關鍵。”清華大學五道口金融學院全球家族企業研究中心主任高皓告訴《中國新聞周刊》,“因此,第一代企業家需要提前進行系統性思考與規劃,并投入相應時間與精力。”
5月9日一早,120位一代、二代企業家和高管來到方太集團“求醫問藥”,他們來自浙江、北京、深圳等地,涉及制造、服務、金融等行業。“女兒剛從美國留學畢業回來,我干了大半輩子,關于接班的事卻還沒好好想過。”一位企業家說。
這是寧波家業長青學校創校18年來舉辦的第66期公益沙龍。下午是學校校長、方太集團名譽董事長茅理翔的授課環節。84歲的老人端坐臺上,盡管眼睛已看不清,他仍然抑揚頓挫地演講了40分鐘。
1996年,他與兒子茅忠群共創方太集團,放棄了低毛利的點火槍行業,進軍油煙機行業,做起高端廚電品牌。在“創業式傳承”中漸漸交權的茅理翔,自2000年起四處奔波授課,并于2006年創辦了家業長青學校,一講便是近20年。
“成功的傳承一般都是成功的轉型。”茅理翔告訴《中國新聞周刊》。談及傳承的本質,他認為:“傳承是兩代人共同的使命,企業家精神是最首要的傳承內容。”
今年4月,寧波市委黨校與寧波財經學院財富管理學院聯合課題組的一項調查(下稱“調查”)顯示,未來5年,寧波將有80%的企業進入交接班階段,其中95%將選擇代際傳承。
翁之旦和翁振濤父子,每天中午一起去工廠附近的家里與翁之旦奶奶共進午餐,這一習慣已經保持了十幾年。“飯桌上基本也是聊家里生意,有些不太好溝通的事,我更愿意在吃飯的時候講。”寧波華液有限公司總經理翁之旦告訴《中國新聞周刊》。
在求學、性格、志向方面,父子二人似乎一脈相承:畢業于浙江大學液壓專業,個性沉穩,對公司的戰略眼光一致。翁之旦2010年畢業回廠后,同父親商量決定,公司應在液壓閥領域拓展中高端市場,便開始帶領新產品與高新技術的研發。
翁振濤今年64歲,現在每天仍然會在車間里走一走。翁之旦的順利接班,也離不開父母的提早放權與鋪路。2011年,他一上班就坐進了母親李向紅的總經理辦公室,當時的企業高層都已50多歲。“高層那么多,年輕人怎么辦?母親一直在琢磨這些。”他表示,母親提前花了幾年時間調整架構,讓老一輩逐漸退休,聘為公司顧問,并為自己組建了一支年輕化的管理團隊。
“我運氣比較好,母親擅長做管理,企業分工一直比較明確。我很多朋友面臨的最大問題,就是怎樣處理和公司元老的關系。”翁之旦說。
茅理翔曾歸納家族企業傳承的“十大難題”,包括輿論壓力、家族矛盾、元老阻力、兩代分歧、父不交權、子不愿接、子不爭氣、多個子女、只有女兒、企業下坡。
作為改革開放后第一代企業家的代表,茅理翔主張對“二代”施行“三三制”:“帶三年、幫三年、看三年”,在各階段分別下放研發權、營銷權、全面管理權。寧波家業長青學校執行校長范斌則建議,在實踐中,“一代”可以將傳承路線分為準備期、導入期、變革期、掌控期、升華期五個階段。
盡管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,在寧波經驗中,“子承父業”仍然是當前最現實可行的選擇,單一子女接班、多子女團隊接班、媳婦或女婿參與接班等情況都較為常見。
除此之外,還可以選擇其他親屬接班,或者在所有權與經營權分離的背景下讓子女與職業經理人共同接班,以及通過上市退出、出售退出等方式把企業交給社會。前述調查顯示,在寧波成立5—10年的民營企業中,75.6%的企業會選擇“子承父業+職業經理人”模式。
為幫助企業規范運行,協助企業傳承或日常經營,納入職業經理人是一種常見的選擇。例如,2006年,寧波通用塑機董事長張寶法突然離世,年僅 25 歲的張允升在公司職業經理人的輔助下,順利渡過了接班危機。
“在家族企業中,職業經理人的角色隱于臺后。與公共企業不同的是,除了強調專業素養、管理經驗,家族企業還需要職業經理人像‘管家’一樣,作為家族關系的潤滑劑。”寧波財經學院財富管理學院副教授蘇賽爾告訴《中國新聞周刊》。
“職業經理人與家族成員在共同奮斗中會建立一定的信任,可能形成‘泛家族成員’的心理默契。”范斌表示。然而,在現階段,尤其是中小企業,在所有權與經營權分離的前提下推進交班的模式尚未進入主流。
政企互動的20年
位于寧波北部、毗鄰杭州灣的慈溪市,從2005年起研究民營企業的代際傳承問題,也是“‘富二代’向‘創二代’轉變”這一口號的誕生地。
在慈溪市委統戰部的支持下,茅理翔分別在2006年、2007年做了兩件事:籌建家業長青學校,舉辦國際家族企業論壇。
“當時,不論是企業家、學術研究專家、官員,大家都提到一點,就是要在這片創業的沃土上,種下傳承的種子,把企業都做成百年老店。”茅理翔說。在他的回憶里,自2007年7月擔任慈溪市委統戰部副部長、市工商聯黨組書記的黃建岳,每一場活動,基本必到。
現如今,黃建岳已經退休,擔任慈溪市新生代企業家培育工作顧問。他告訴《中國新聞周刊》,社會、企業、政府三層面的原因推動了“創二代”概念的提出。
2006年—2008年,報刊、廣播電視上關于“富二代”“敗二代”的大量負面新聞,如飆車、吸毒等,導致社會質疑“二代”的能力,但其中存在以偏概全的情況。同時,改革開放已將近30年,慈溪市工商聯在與一代企業家打交道的過程中發現,他們產生了把家族民營企業傳給子女的愿望。
“當時,民營經濟對慈溪各指標的貢獻均超過90%,政府必須強調民營經濟的健康發展,考慮民營企業家的健康成長,這是發展的根本。”2022年,慈溪GDP位列“浙江第一縣”,全國縣市第6名,現有民營企業2.4萬家,貢獻全市約80%的GDP和91%的稅收。“因此我們提出,‘富二代’要向‘創二代’轉變,強調要‘創新,創業,創未來’。”黃建岳說。
2009年,茅理翔帶著學生們參加夏季天津達沃斯論壇。“‘二代’們群情高昂,他們希望能創辦一個能經常交流學習,并能與政府對話的平臺。”2010年7月,作為試點的庵東鎮“創二代”聯誼會成立,經過一年的驗證,2011年6月,慈溪成立了全國首家縣級“創二代”聯誼會組織。
在慈溪市委2011年印發的《關于做好“創二代”培育工作的若干意見》中,“創二代”被定義為以傳承家業的年輕工商業經營者為主體,包括年輕的本地自主創業人士、高層次專業人才、在外本籍創業人士等組成的一批有理想、有抱負、有責任的群體。
以傳承和創新為主線,“創二代”聯誼會由80%的接班二代、20%的創業人士構成。黃建岳回憶,聯誼會最早有83位理事,慈星股份董事長孫平范任會長,方太集團董事長茅忠群任常務副會長。
漣漪效應也隨之而起。2012年12月,寧波市“創二代”聯誼會成立;2013年1月,浙江省新生代企業家聯誼會成立,同年9月和12月,杭州市、衢州市也相繼成立新生代企業家聯誼會。如今,在慈溪,“創二代”聯誼會已更名為新生代企業家聯誼會,覆蓋了19個鎮(街道)。由市委統戰部牽頭,組織人社、團委、僑聯、工商聯共同參與,青企協、海創會、高層次人才聯誼會也相繼成立,新生代聯誼會會員數已達1138人。在寧波市級、浙江省級層面,也很早就實現了組織架構的全覆蓋。
“不過,政府的引導與服務還有待加強。”寧波財經學院財富管理學院副教授蘇賽爾研究認為,一方面,調動資源還不夠,市經信局、科技局、人社局、社科院及各高校參與不夠,尚未形成全社會支持的氛圍;另一方面,系統謀劃、協同推動機制尚不健全,各部門資源整合不足,工作交叉多,影響企業家參與積極性。
“另外,也偏重對‘新生代’的培養,對‘創一代’的引導辦法則不夠,引導幫扶效果不顯著。”她補充道。
要在轉型中完成傳承
18年來,寧波家業長青學校接觸了700多個家庭、1000多個“企二代”樣本。基于對寧波樣本的觀察,范斌告訴《中國新聞周刊》,2010年以前,最大的難題是“子不愿接”;2012年—2016年,熱門話題則是“‘二代’接班如何創新與轉型”;2017年以后,隨著越來越多“90后”入局,開始普遍地面臨“文化融合”的問題。
“新生代多數有海外留學背景,普遍面臨中西融合、兩代融合,以及與社會和企業融合的難題,在過程中發現自己的知識結構、經驗閱歷甚至思維方式無法適應。”方太學校執行校長高旭升表示,他們最主要的心理訴求是“希望構建兩代平等的人格互動模式”。
兩代人之間常見的“摩擦”可分為企業、家庭兩大維度。一是在企業的發展、理念、花錢、管理、投資方面發生分歧,二是家庭觀、婚姻觀、財富觀、教育觀、是非觀方面存在差異。“接班的責任在‘一代’,使命在‘二代’。”范斌說。
對于“使命”,不同年齡段的受訪‘二代’們持有一種共識:基于自己的能力圈和企業發展需要,判斷接班的時機與方式;如果答案是“不適合”,他們往往會另起爐灶,先完成自己的“從0到1”。
2005年剛從英國畢業返鄉,按原定計劃在父親的紙板制造公司擔任副總經理的葉凱峰,有一天忐忑地告訴父親葉國奮:“我不想接班了,我要去做農業,去養豬。”
留學的見聞使他堅定看好有機農產品在中國的市場潛力,葉凱峰與人合伙承包了慈溪沿海一片500畝的鹽堿地,在2008年建起一座年出欄2萬頭豬的養殖場,3年后又建起一片有機蔬菜種植基地。這則非典型“80后企二代”的創業故事在當地走紅,葉凱峰也被家鄉人親切地稱為“海歸豬倌”。
葉凱峰當年沒有告訴父親的“隱情”是,進入公司后,盡管他與身為總經理的姐夫并無理念沖突,公司的元老們卻“默默選邊站,隱約分成兩個派系”。“這并不利于公司的整體發展。”他向《中國新聞周刊》講述,“在當時接班完全不是時機。公司主營傳統配套型業務,更需要的是穩定發展,所以我寧可退出,去創業鍛煉自己。”
直至2012年,葉凱峰才正式接班,帶領公司轉型“新零售”進軍紙箱領域,并推動企業的規范化管理和上市計劃。“父親起初堅決不同意,認為上市是把企業賣掉,我也做了10年的思想工作。”
在寧波余姚長大的陸怡臻,“反叛”精神萌芽得更早。16歲,由于無法從父母處要到任何生活費,她從高中就開始打工兼職、自主創業。
“你骨頭這么硬,決策力這么強,那你一個人去杭州吧,不聽我的話,就去外面自己想辦法。”2013年,得知女兒已經從英國退學回來,自行考進了中國美院附中,陸炅極其生氣。在陸怡臻眼中,掌管高端制造企業的父親樸素節儉,要求嚴格,商業敏銳度和研發能力強;自己從小受到熏陶,經常參與家庭的商業話題討論,也形成了“格外要強,越挫越勇”的性格。
陸怡臻最初在杭州剛開的“淘寶一條街”接單,在人人網、微博售賣網紅同款。后來,她通過代課積累了經驗與關系,在教培風口入局了藝考培訓和升學教育,一度在全國開設了208家加盟學校。
兩件小事促成了陸怡臻與父母的和解:2018年暑假,她帶著單店營業額600萬的成績回家,“爸媽當時都驚呆了”;還有一次,父親朋友的孩子成為她的客戶,經她規劃的結果令對方家庭感念,也讓父親真正對她刮目相看。
2023年,茅理翔告訴猶豫不決的陸怡臻:“一定要回去,如果現在不回去接班,再過5年,企業情況就又不一樣了。”今年初,她回到浙江泰索科技,幫助父母打理事務,推動上市計劃。
隨著社會發展變化,轉型升級、治理現代化、應對國際競爭等重擔也落在了“二代”的肩膀上。“尤其以制造業為例,在傳承行為更復雜,人員眾多,分工細致,對管理的依賴程度更高的民企,‘二代’被要求成為全能型人才。”高皓評價道,“在外,企業受科技變革和數字化沖擊較大;在內,‘二代’對制造業的興趣志向和管理能力也是重要考量因素。”
據《2024中國民營經濟百強產業集群研究報告》,寧波在14個浙江省產業集群中占有3席,包括汽車及零部件、磁性材料和智能家電產業集群。
“電商在當時處于井噴期,我想從一個自己有一定認知,又容易出成果的賽道出發。”2017年,從英國畢業的沈澤進入了父親創立的寧波卡帝亞電器,帶領企業成為慈溪最早入局電商的家電企業之一。
電商帶來的供需結構變化,改變了產品設計、供應鏈管控能力、企劃營銷方面的業態,新的業務持續增長,舊的業態則逐步完成過渡。“父親也逐步把各個業務模塊交出,現在公司的中高層也多是我當時引進來的。就這樣,順理成章地,我們在轉型中完成了傳承。”沈澤表示。
后來,意識到與行業頭部公司在品牌化方面的差距,沈澤決定推動企業向智能化中高端轉型。這一想法也推動了企業在產品線、供應鏈能力的轉型,對流程和體系的信息化再造。近年來,隨著內銷增長趨緩,他又錨定了海外市場,轉向跨境自主品牌出海。
家業長青學校建議,新生代可以通過增量切入、優勢切入、關鍵價值部門切入、新項目切入四種方法導入企業;對于中小企業,鼓勵從市場營銷切入,了解行業、市場和客戶。
這也正是陸怡臻的想法。“高端制造業是一個需要尋找市場夾縫的行業。‘二代’一定要拿成績說話,最快的可能就是營銷端。”她強調,要搭建一個和公司固有銷售團隊不沖突的新模式,“為了保持30多年來的生態平衡。他們的客戶我絕對不碰,我要開發新的渠道和客戶,把自己的團隊規整好,再去賦能整個公司。”
“不管是守業還是創業, ‘二代’必須具備從0到1,1到50再到1000的能力。只有比父母的能力更強,才能真正站在巨人的肩膀上,帶領企業邁向更大的跨度。”她對《中國新聞周刊》感嘆。
1999年出生、作為寧海老字號月餅的第四代繼承人的王甜田,小時候并沒怎么考慮過家里的生意。在她的回憶里,手藝人的日常就是早出晚歸,披星戴月,“一到節假日,我早上四五點就得起床跟著父母進城。別人問我家里是干嗎的,我只說是做月餅”。
畢業于旅游管理專業的她,經歷了疫情影響下的旅游行業,“雙減”政策下的教培行業。2022年7月,王甜田依照慣例回家里幫忙,偶然間在抖音發布的一個視頻,讓她在同城團購上賣出了7000單月餅。“一開始嘗到的甜頭,讓我非常堅定地要把這件事做下去。”從太公開始,家族的手藝已經傳了百年,她也決定,要把百年的月餅鋪子,變成真正的百年品牌老店。
實際上,父親很早就有了做規模化工廠的愿望,二人商議后,2023年3月,她獨資注冊了寧波杉通食品有限公司。在最忙碌的7—8月,她完成了1500平方米廠房的裝修落地,忙于設備引進、參加展銷會和培訓、做設計、準備品牌物料、籌備直播間、申請非遺??
“我們性格太像,小時候一坐下來就會吵架。現在,我可以和他坐在一起聊天很久,和父母成了朋友。”她說。
中國式傳承方法論,在哪兒?
接班不是唯一的選擇,還有一部分的一、二代企業家,已經考慮放棄“傳承”這件事。“傳承要看孩子有沒有興趣,如果沒有興趣,企業和孩子不能捆綁在一起,考慮采用外聘職業經理人的辦法。”一家生物公司的董事長說。
2011年,陳逸謙研究生畢業,他告訴父母自己想去上海找工作。“父母其實也清楚,企業實在已經不怎么掙錢,勞動附加值低,產值太小,接班的意義不大。”他說。如今,他已是寧波一家財富管理機構的高管,家里的決策也已達成一致,最終會考慮賣掉公司。
海運公司“二代”鮑銀濤在介紹自己的時候,形容自己為“跑偏了的二代”。2012年研究生畢業后,他先創業做了5年的連鎖餐飲公司,如今在寧波通商集團控股的一家科技公司任市場總監,公司業務是面向政府、企業的數字化管理系統。“我如果只做海運企業,不一定會很好,但現在的工作可以讓海運成為我們軟件的應用場景之一。”他說。
“家族成員可以只采用控股的方式,也屬于家族的資產。在尊重現代企業制度的視角下,企業的發展應當是多元化的。”寧波財經學院財富管理學院副院長李書彥評價。
然而,在這種情形下,尤其是中小企業,面臨委托代理成本高企、專業服務機構不夠成熟規范等難題。家業長青學校的案例顯示,3億—5億規模的企業對于3—5年任期內的職業經理人感到滿意的概率僅占1/8左右,企業“請不起,用不好,培養不出來”。
同時,寧波市場上的家族信托、家族辦公室等專業服務機構業務相對單一,難以滿足財富管理、家族治理、企業經營等多層面需求。
另一方面,從狹義的角度看,放棄“代際傳承”的選擇,也意味著家族“百年老店”的流失。“中國要真正強大,必須造就一批世界級的、具有家國情懷的百年老店。”茅理翔告訴《中國新聞周刊》,“但追求百年老店始終是一個長期奮斗過程。要培養一代又一代的接班人,必須有一整套關乎家族治理、企業治理的文化體系、制度體系。”
2022年,中國的中小企業數量已超5200萬戶,占全國企業總數的98.4%,吸納就業占全部企業就業人數的79.4%。從傳承的視角看,中小企業面臨的挑戰更大。
“中小企業必須借助新老交替的階段,找到轉型的機會。如果大部分企業隨波逐流而式微,尋求資產退出,久而久之,一個地方的產業競爭力會下降,創新創業精神也隨之衰減。”范斌說道。
他還表示,浙江省其他民營經濟發達的城市,如臺州、溫州、金華等,也都存在被上海、杭州等城市“虹吸”的現象,“由于地域產業、人才結構的差異,許多浙江的企業會跨地域管理,將銷售公司、研發公司放在杭州,工廠放在本市。這些現象在未來就會影響本市的企業結構。”他說。
同時,中小企業仍然缺乏本土經驗的指導。“中國式傳承的理論研究滯后于實踐,本土的理論研究起步較晚,理論成果較少,缺乏系統性理論。”茅理翔告訴《中國新聞周刊》。
“不只是在寧波,全國絕大多數的中小企業,當前都還沒有形成一套關于如何治理、傳承、培養接班人的方法論,缺教材、缺標桿、缺導師。”范斌說。
《中國新聞周刊》2024年第21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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